但你會沒事的

 

想起許久之前，有個來訪者預約，要處理關於憤怒的議題。

我和這位來訪者是已經認識的朋友。他是位稱職的醫生，且在我們眼中是個溫柔且風趣的人，完全沒想議題竟是憤怒。

他說到在與人起爭執的時候，在某個時間點會有莫名憤怒湧上心頭，理智會斷線，無法溝通，甚至破口大罵；他對伴侶和家人都很好，但當這個面向出現時反差很大，長期以來在相處上造成困擾。

我問他這樣的憤怒，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嗎？是否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件。

朋友想了想，說似乎是近幾年才比較明顯，可能與升上住院醫師後壓力變大有關。

聽起來很有可能，但自己心裡也清楚一定有更深的原因。詢問他成長過程中，是否有跟家人起過比較大的爭執。朋友思索了一下，說印象中都還好，要說的話，應該是大學聯考時，母親希望他考醫科，但他不想；爭執討論過後，決定依然尊重家人的決定，重考了一年，上了醫學院。

隱約感覺有些什麼。語帶輕鬆地跟朋友說：不然我們回去看看吧。






在深化冥想之後，我們慢慢回到高中考大學的時刻。

我問朋友，當時年少的自己，看起來怎麼樣。朋友閉著眼，微笑著說看起來很屁孩，我說好，我們在這裡先陪伴一下當時的自己，接著，引導他回到決定為了家人重考醫科的那一刻。

這時，朋友收起了笑容。

我問他現在見到當時的自己，有沒有什麼想對他說的。

他說沒有，但他可以感受到當時的自己心有不甘。

我說好，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說，若沒有也可以什麼都不說。

然後我請他換位，透過年少自己的眼睛，看著此刻的自己，再次問他，此刻你看著長大的自己，有什麼什麼想對他說的呢？

朋友握緊拳頭，抿起嘴唇，慢慢流下淚水，對著眼前的自己說：我真的不想當醫生……

朋友喜歡寫程式，打遊戲，看書，不喜歡接觸人。

但為了扛起家計和負債，選擇了對親人經濟上最有幫助的職業。

意識到自己真的不快樂，從高中畢業開始，一直以來都走在被期待的路上；他的不甘即是從那一刻種下，生根，從小小的籽苗，在多年後結成無名的憤怒果實。

朋友握著拳頭，靜靜地流著眼淚。

我也在旁忍著眼眶，請他好好地陪伴年少的自己。直到恢復平靜。

最後，要道別之前，我問他有沒有什麼還想為當時的自己做的。

朋友停頓了一下，說他想脫下現在的醫師白袍，披在高中自己的身上。

拍拍他的肩膀，對他說：當醫生，真的爛透了。

「但你會沒事的。」






催眠的回溯，從不是為了修正過去。

而是真正去意識到，當時自己已盡了全力，進而轉念，改變當下。

雖然當時你沒有想當醫生。我說。

但你現在也做得很好，不是嗎。

朋友沒回話，默默地擦乾眼淚，點了點頭。

Photo Credit Pedro Luis Raota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