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2月1日 星期一

〈相關故事〉以後我們會感激這些嗎

 







What matters in life is not what happens to you but what you remember and how you remember it.
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麼,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,又是如何銘記的。

───加布列·賈西亞·馬奎斯《百年孤寂》






想分享第三個跟催眠有關的故事。這一回,是我自己的故事。

那是還在證照班的時候。當天的授課便是「內在小孩」,毛毛老師在示範時抽到了我。
當下很雀躍,但也有些疑慮。

雀躍的部分,是我終於要深入潛意識了;疑慮的部分是,我不知道自己要處理什麼議題。
回想童年過往,似乎沒什麼特別需要特別回溯的。

我問毛毛,沒什麼想處理的也可以嗎?
他說可以試試,也許潛意識會自然浮現什麼。






於是在初次探訪的時候,我沒有設議題。

自然地進到潛意識裡,只感覺四周是漆黑的宇宙,無邊無際。
像深海,什麼都沒有,悄然靜寂,卻令我感到溫暖安心。

待了一陣子,我始終沒有看見特別風景,但覺得很舒服。
毛毛確認之後,慢慢帶我回來。

回到表意識,我稍微分享了自己的感受。然後,驀然想起國中的事。






我跟毛毛說起自己國中時,曾遇到體罰很嚴厲的老師。
他是我們的數學老師,也是學校的教務主任。

由於我們是資優班,他對我們很好,同時也非常嚴厲。

他會自行調整我們的課表,有時體育音樂美術課,會變成數學英文與考試。
有時他打我們打得非常兇,屁股和手心常常都是瘀青,甚至回到家都還要自己擦藥。

當時身邊的大人,幾乎普遍地默許這樣的情形。

似乎我們除了考上好的高中,沒有其他重要的事。
好像我們只要把書讀好,人生就沒事了。

而那似乎就是我最早懷疑世界的開始。

毛毛點點頭,說那我們就回去國中的時候看看。






即便想起了國中的事情,但我對回訪這段過往還是有些懷疑。

因為,現在想起當時,其實自己已沒有太多情緒(無論是數學老師,或者是其他在結構底下無能為力的師長)。
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當時的作為,也知道他們亦是如此被教育成人的。

然而我也好奇,自己回去會看到什麼風景。

於是第二次催眠,毛毛帶我回到國中的時候。
一開始,浮現的畫面是畢業典禮。

毛毛問我,感覺自己當時的心情怎樣。
我說很開心,因為準備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。

毛毛說好,讓我在這裡陪伴了一下當時的自己,接著帶我回到還在上課的時候。






慢慢回到還在上課的時候,我感覺到當時的自己,非常地緊張。
恍如重見當時的教室,那頂樓的邊間。

當時的自己,感覺數學老師隨時都可能上樓,隨時可能會帶著竹棍和考卷出現。
這意味他今天準備要打人。空氣中,滿溢著風雨欲來的窒息。

然後毛毛說:現在,你回來看他了。
你看著當時的自己,會想要對他說點什麼,或為他做點什麼嗎?

我愣在教室裡,看著眼前國中的自己。
想了想,冷冷地說,沒有。






看著那個瘦弱的小孩,我清楚地知道,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。

無論我做什麼,都改變不了他的痛苦。
因為它們已然發生了。

毛毛說好。接著,他讓我跟國中的自己「換位」。
讓我變成當時的自己,而眼前,是長大的自己。

毛毛說:現在,長大的自己回來看你了。
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要跟他說的?

想到什麼都可以說。






當我一換位,成為國中的自己的開始,我感覺到身體內部湧出非常巨大的力量。
從丹田,慢慢暈染上來。那些積壓許久的憤怒、悲傷、無助和絕望,像泥泉不斷地翻攪出來。

我開始發抖,啜泣。

而這時,毛毛問我有沒有什麼想對他說的。

我看著眼前長大的自己,用極度緩慢,且哽咽的語氣。對他說:你懂個屁啊……






帶著恨意和哀戚,我不斷地罵著長大的自己,同一句話。

「你懂個屁啊……你懂個屁啊……你懂個屁啊……」

彷彿故障的答錄機,每說一次,都要重新退帶,再播送。
當下無法精準地表達情緒,因為實在太生氣了。

那個長大的自己,看起來好可惡。

他為什麼一副「我什麼都明白」的臉?
他為什麼看起來像要來拯救我?

他憑什麼偷偷長大?
他為什麼看起來跟那些大人一樣……

我不斷罵著他。直到毛毛說好,問我最後還有什麼會想問問長大的自己嗎。

我收起了眼淚,停頓一下。
看著眼前這個三十幾歲的男人,我問他:

「以後,我們會感激這些嗎?」






因為你是長大的,後來的我,不是嗎?
我想知道對未來的自己而言,這些算什麼呢?

毛毛問我,那長大的自己,怎麼回答你呢。

我看了看眼前的男人,說他沒有回答我。
只是一直微笑著,看起來很討厭。

然後毛毛說好,讓我換位回原本的自己。

換位回來之後,毛毛又問了我一次。

現在,我已經知道當時自己的心情和感受。
最後還有什麼話想對他說的,或還有什麼會想為他做的嗎?

我想了想,依然,說沒有。

只是這一次的「沒有」,跟換位前的「沒有」,是完全不一樣了。

因為我知道,我就是他。
我們的連結,不再需要語言文字。






道別前,毛毛問我,會不會想抱抱小時候的自己。

我看著他,說我很想,但他看起來不太想,我想還是算了。
但,我想摸摸他的頭。

國中時,因為尚有髮禁,所以要剃平頭。
我微笑著,摸摸他略刺的髮根,想起兒時過世的父親,也曾那樣安撫我。再次流下眼淚。

到這裡,探訪內在小孩告一段落。毛毛慢慢帶我回來。






醒來之後,我發現自己衣襟全是濕的。
想不起自己何曾這樣哭過。

最驚訝的是,我原本以為那些都過去了。
甚至不覺得有什麼值得被處理。

沒想到回到當時,原來情緒一直都在。
只是我們在長大的過程中,把那些記憶,都隨著小孩一起留了下來。






這是自己繼從海邊回來之後的重大體驗。
帶著內能消耗後的疲憊,和前所未有的清楚與釋然。

我設想,如果每一個過去的黑暗時刻,都可以被回溯。
都可以如此地陪伴,聆聽當時的自己。

那樣的整合,力量會有多大。

甚至我想到更遠的以後,當自己再次面對困難。
會不會也有那個來自未來的,更完熟的自己,會回來看我。

他會不會也像我,對小時候的自己那樣,摸摸我的頭。

笑笑的,什麼話也不用說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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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圖片為電影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》劇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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